云之羽:揽月4
江揽月低垂着眼睑,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最后一丝可能泄露的情绪。对于眼前这一幕,她早已麻木。
自周氏和江沉星踏入这府门的那一刻起,欺辱与构陷便如影随形。
幼时,她尚且会因不公而争辩,因疼痛而哭泣,试图向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寻求一丝庇护。
可每一次,换来的都是江自明冰冷的斥责:“不敬长辈”、“欺凌幼妹”、“顽劣不堪”。
而周氏母女对她明里暗里的折磨,在江自明口中,却成了“悉心管教”或“姐妹间的玩笑”。
当反抗只会招致更凶猛的报复,当哭诉永远得不到回应,灵魂便渐渐熄灭了火光。
她的灵性、她的棱角、她对这世间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,早已在这座被鸠占鹊巢的宅院里,被日复一日的冷漠与恶意消磨殆尽,最终凝固成这副任人拿捏死气沉沉的模样。
此前,江沉星觉得欺负一个毫无反应的木偶索然无味,便指使王婆子散布谣言,诬陷江揽月与小厮私相授受。
其实那小厮不过是帮云秀搬了些重物。可这莫须有的罪名,到了周氏嘴里,就成了她“管束不力”的证据,顺势告到江自明面前。
江自明岂会不知内宅这些龌龊?他只是不在乎,甚至乐见其成。
他恨蒋清辞,恨蒋家曾让他这个读书人失了尊严,做了赘婿,恨那曾经需要仰视的高高在上。
而江揽月,这个流淌着蒋家血脉的女儿,便成了他宣泄恨意最便捷的靶子。他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,仿佛这样,就能报复那早已化作黄土的蒋家,就能抹去他自己那段不堪的赘婿过往。
本质上,无论身份如何变换,江自明骨子里始终是个懦夫。
屋内,江自明端坐主位,周氏站在他身后,保养得宜的双手正轻柔地为他捏着肩膀,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样。
云袖忍着屈辱,将怀中那厚厚一摞《女戒》呈上。江自明随手拿起几页翻看,字迹工整得如同刻印,他眼中没有任何欣赏,只有一片漠然。
“既然揽月都受罚了,这百遍抄下来肯定不容易,瞧瞧这手,怕是都磨红了,真是苦了大小姐了!”
周氏语气温柔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“心疼”,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快意,却将她面慈心苦的本质暴露无遗。她话锋一转,似是无意地提醒道:
“不过,女儿家的清誉最是要紧,这次受了教训,往后可千万要谨言慎行,莫要再与那些下等仆役牵扯不清,平白惹人闲话。”
这话如同火星,瞬间点燃了江自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。他一把将手中的宣纸扔回托盘,纸张散落开来。
“哼!这还不是她咎由自取!好好一个大小姐,不知检点,与小厮私相授受,传出去我江自明的脸面往哪儿搁!”
他怒气冲冲,对江揽月的厌恶毫不掩饰,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,而是他仕途或生意场上的一枚污点。
江揽月依旧沉默地站着,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偶,逆来顺受。她这副样子,反而更激起了江自明的无名火。
他越看越气,猛地站起身,扬手就朝着江揽月苍白的脸颊挥去!周氏在他身后,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期待的笑意,眼中满是看好戏的兴奋。
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,江揽月一直古井无波的眼底,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戾气,如同冰封湖面下骤然游过的毒蛇。
“爹!”一道娇俏的声音打断了这紧张的气氛。
穿着流光溢彩丝绸衣裙的江沉星像一只蝴蝶般跑了进来,恰到好处地拉住了江自明举起的手臂。
江揽月眼中那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寒芒,瞬间消散,重新归于死寂。
“爹,您消消气!”江沉星语带娇嗔,目光扫过江揽月,却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,
“您可别把姐姐的脸打坏了!晚上您不是还要带姐姐一起去见那位贵客嘛!脸上带了印子,多失礼呀!”
她看似在维护,实则点明了江揽月今晚的“用途”。江自明对这个小女儿向来有几分纵容,闻言冷哼一声,悻悻地放下了手,对着江揽月毫不客气地命令道:
“听见了?滚回去好好打扮打扮,晚上随我一起去见客!别给我丢人现眼!”
江揽月依言起身,低眉顺目地应答:“是,女儿遵命。”
她心中一片冰冷嘲讽。这江自明,表面上是江家家主,背地里做的勾当,与那秦楼楚馆里卖笑牟利的老鸨有何区别?让自己的女儿在客人面前献舞,如同展示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,无非是想用她来笼络权贵,卖个好价钱。
她转身,依礼一步步退出这令人窒息的厅堂。在无人看见的角度,那一直紧抿的唇,几不可察地翘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