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河传:锦瑟124
天启城的街道,在苏暮雨眼中,熟悉又陌生。
阳光洒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,两旁商铺旗幡招展,行人络绎,喧嚣中透着一股沉淀了数百年的繁华底气。
这份喧嚣与阳光,于他而言,却有种近乎刺目的疏离感。
记忆深处,某个被岁月打磨得泛黄却依旧清晰的画面浮起。
年幼的自己,被父亲宽厚温暖的大手牵着,行走在相似的街巷。
父亲指着远处巍峨建筑的一角,语气里满是骄傲与期盼地对他说:
“月安,看,那里就是稷下学堂。等你再长大些,剑法再精进些,爹便送你去那里读书习武。”
稷下学堂,光明之地。那曾是他童年时清晰可见的未来图景。
然而,无剑城一夜倾覆,血流成河。
父亲和那些期许,都化为了灰烬与噩梦。
为了活下去,他坠入了暗河那不见天日的深渊。
从此,“光明磊落的剑客”成了一个讽刺的泡影,“暗河最好的杀手”成了他必须戴上的面具。
可他即便成为了暗河的杀手,心中也潜藏着对光芒的向往。
若非此次苏昌河为陪锦瑟踏入天启,又机缘巧合被李长生带走“教导”,暗河内部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,更不会派他这个与苏昌河关系最为特殊的人前来查探。
否则,他此生或许都不会踏上这片曾承载过他天真梦想的土地。
苏昌河与锦瑟在天启逗留的时间确实超出了寻常任务范畴。
尤其是苏昌河落入天下第一李长生之手却未死,反而传出被其指点武功的消息,这在暗河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波澜。
大家长慕明策与提魂殿三官的态度暧昧难明,既忌惮李长生此举背后的深意,又无法忽视一个经天下第一指点后的苏昌河所能带来的价值。
苏暮雨对此心知肚明。
他和苏昌河,早已是暗河规则下的“例外”,这一次,不过是再多添一笔罢了。
刚到院落门口,便见苏昌河与锦瑟并肩归来,两人手上还提着些市集买来的零碎物件,神态间透着一种任务暂歇后的松弛,甚至有那么点……过日子的家常气息。
这画面,与暗河杀手惯常的阴郁紧绷截然不同。
“暮雨,你来了!”
苏昌河一眼看见他,脸上立刻绽开毫不意外的笑容,快步上前,伸手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轻松得仿佛老友串门。
苏暮雨点了点头,目光迅速在苏昌河身上扫过。
气息沉凝,原本隐隐外溢的躁动已经消失,变成了圆融内敛的锋芒,如同宝剑归鞘,光华暗蕴,却更显危险。
看来李长生对苏昌河的教导的效果立竿见影。
他心中稍定,面上却仍是一贯的平静无波,语气一本正经:
“你们出来的时间,太长了。”
“哎呀,既来之则安之嘛。”
苏昌河浑不在意地摆摆手,揽过锦瑟的肩,
“正好陪阿锦逛逛这天子脚下,处理点‘私产’。”
他朝苏暮雨眨眨眼,意有所指。
锦瑟也微笑着向苏暮雨颔首致意:“暮雨,一路辛苦。”
苏暮雨的到来,无疑是一个明确的信号。
暗河的耐心并非无限,天启城之事需尽快了结。
实际上,苏昌河与锦瑟也正有此意。
周成安藏匿的财物,位于天启城及周边的一部分已处理妥当。
至于分散在其他州郡的产业和藏宝,锦瑟并未急于一次性全部收回,反正地契密信在手,不怕它们飞了。
三人回到屋内,正商议着返程的具体事宜,院门却被轻轻叩响。
来者竟是王一行。
锦瑟略感诧异。
自那日联手对抗天外天紫衣人后,他们与这位望城山高足便再无交集。
他与叶鼎之因伤势未愈,一直借住在景玉王府别院静养,甚至连百里东君正式的拜师典礼都未曾出席,低调得仿佛从这场轰轰烈烈的学堂大考中隐身了。
王一行依旧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,对着锦瑟和苏昌河拱手:
“锦瑟夫人,苏兄,冒昧打扰。在下此来,是受人之托,代为传话。”
苏昌河对这类道门中人总有些敬而远之的疏离感,觉得他们神秘兮兮,远不如江湖客爽快。
他挑了挑眉,没接话。
锦瑟心思转得更快些。
王一行能受托传话,在此时此地,委托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,只能是同样身在景玉王府别院的易文君。
“是文君让你来的?”
锦瑟直接问道,
“她找我们有何事?”
王一行却摇了摇头,神色坦然:
“易姑娘只嘱托我将此物交予锦瑟夫人,并设法与夫人见上一面。
至于其中缘由,姑娘并未明言,只说夫人看了便知。”
说着,他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素白锦囊,递了过来。
锦瑟接过,锦囊入手微沉,里面似乎不止有信笺。
王一行传完话便转身离去,毫不拖泥带水。
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让王一行来传话?
待王一行身影消失,苏暮雨的眉头微微蹙起,眼中浮现忧虑:
“影宗……易文君。昌河,锦瑟,与影宗牵扯过深,绝非明智之举。
影宗不同于寻常江湖势力,它扎根天启,与皇室关系千丝万缕,水太深。”
他习惯规避不必要的风险,尤其涉及朝堂势力。
苏昌河却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,顺手拿过锦瑟手中的锦囊掂了掂,眼中反而升起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味:
“暮雨,你就是想得太多。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呗!咱们暗河出来的人,难道还怕麻烦?”
他天性里就有一种挑战规则、不惧纷扰的叛逆与冒险精神,与苏暮雨的沉稳谨慎恰成对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