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之羽:揽月1
水木明瑟,依旧是那片超脱于时光之外的宁静之地。
万灵树撑开郁郁葱葱的华盖,流淌的生命气息滋养着万物,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,无论是若水河畔的血火,还是九重天上的权谋,都与这里无关。
图南坐于树下,刚斟满一杯清茶,氤氲的热气尚未散尽。
忽然,头顶那仿佛永恒生机盎然的万灵树,一片树叶毫无征兆地由翠绿转为枯黄,悄然脱离枝头,打着旋儿,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石案之上。
图南眸光微动,放下茶壶,素手轻轻拾起那片枯叶。指尖触及的瞬间,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缕微弱却带着浓烈不甘的祈愿之力。
她指尖微弹,一缕柔和的蓝色光华注入枯叶。下一刻,一个身影自虚无中缓缓凝聚,出现在图南面前。
那是一个极为瘦弱的少女,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。她穿着一身简单陈旧的灰白色衣裙,在这灵气充沛的水木明瑟中显得格格不入。
她的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,没有任何光彩,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,仿佛早已对世间万物失去了感知。
图南将石案上那杯尚温的清茶推向她,声音平和:“喝了吧。”
少女,或者说她的魂体,微微颤动了一下,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奇。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近乎透明的手,接过了那只对她而言如同琉璃珍宝的茶杯。
清浅的茶汤入口,并未如寻常饮水般穿过虚影,而是仿佛化作了温润的甘泉,带着奇异的生命力,顺着她魂体的脉络缓缓流淌开来,如同干涸的河床重新迎来了涓流。那股暖意驱散了些许彻骨的阴寒,让她虚幻的身形都凝实了一分。
“我叫揽月。”少女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叹息,带着一种与她眼神不符的、遥远的怀念,“母亲给我取这个名字,是希望我能像天上的皎皎明月一般,清白,明亮。”
她又低头喝了一口茶,温暖的液体似乎给了她一丝说话的力气。她抬起头,看向面前这位容颜绝世的神女,眼中没有祈求,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陈述:
“但我早就已经死了。也早就……成不了母亲期盼的样子了。我只是那座江家宅院里,一具没有灵魂、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。”
图南静静地看着她,看着这个连名字都寄托着美好祝愿,却被现实碾碎成尘埃的少女。
她能感受到揽月灵魂深处那被长久压抑的自我,以及那身单薄衣裙所代表的被轻贱与忽视的处境。
“你希望我能做什么?”图南直接问道。
揽月空洞的眼神聚焦了一瞬,落在图南脸上,回答得没有任何犹豫,也没有任何波澜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:
“我想要报仇。还有……我想要活下去。”
对于这样的回答,图南并不意外。凡尘俗世,众生皆苦,所求无非爱恨情仇,生死存亡。但能从这样一个看似心死的魂灵口中,清晰地吐出“报仇”和“活下去”这两个词,其背后所承载的绝望与挣扎,可想而知。
“我这一生,”揽月的声音依旧平淡,却像钝刀子割肉,带着无声的痛楚,“跑不出那座江家的宅院。即便侥幸能跑出去,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,跳进另一个牢笼,成为别人手中更易宰割的鱼肉罢了。”
这世间,有人求权势滔天,有人求富贵荣华,而对揽月而言,仅仅是“活着”,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有尊严地活着,便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图南看着她,缓缓点头:“我答应你。”
生老病死,爱别离,怨憎会,求不得。人生八苦,总归是逃不掉的。能在苦海中争得一线生机,本身就已是一种巨大的胜利。
揽月的魂体开始逐渐变得透明,在彻底消散前,她最后看了一眼图南,那双一直空洞漠然的眼中,竟奇异地泛起了微光,她轻声说:
“大人,做个好人,很难的。还是……做个坏人吧。”
话音落下,她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散去,只余那缕萦绕不散的执念,和图南手中那片枯叶。
图南握着枯叶,回味着揽月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“劝诫”,不由得轻笑出声。
“好人?坏人?”她低声自语,眸中掠过一丝睥睨,“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。就如同神与魔,光与暗,又何尝有绝对的分界?”
她站起身,周身的气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。
原本清冽神圣的仙灵之气渐渐收敛,一股带着北冥深渊般幽冷的气息,自她体内苏醒。
当她再次抬步,准备循着揽月的因果线前往那个小世界时,她的模样已彻底改变。
不再是揽月所见的那位宝相庄严的神女。
她的脸庞和脖颈上,若隐若现地浮现出细密而瑰丽的蓝色鳞片,如同深海最美的珐琅。
额间,一道蕴含着无尽水元之力的蓝色海浪状妖纹清晰浮现,熠熠生辉。
尤其是她的双眸,瞳孔已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湛蓝,其中仿佛有星河流转,又似有万妖臣服。
尽管已位列上神,但不可否认,她的本源,北冥鲲鹏,本就是统御万水、凌驾于众生妖类之上的万妖之祖!
“既然如此,”已经妖化的图南唇角勾起一抹带着邪肆与冷意的弧度,一步踏出,身影没入万灵树荡起的空间涟漪之中,“那便以这妖身,走一遭吧!”